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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舊事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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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宴席過後,桓府的仆婢們又為公子的婚事操心起來。

緣由便是這位寧壽縣主。

大長公主對寧壽縣主的喜愛溢於言表,這是從所未有之事。桓府的親朋好友,舊識故交之中,也有許多出身、容貌、品性俱佳的適齡閨秀,其中不少還頗有美名,時常入選市井中津津樂道的什麽雒陽四美京畿五秀之類,提起便教人艷羨。但大長公主從來不曾表現過對誰特別感興趣,遑論議親。

而寧壽縣主不僅被她滿口誇讚,贈以厚禮,宴後閑聊,還特別向豫章王問起了她的婚事。

按兩家關系,大長公主與豫章王是堂親,更是少時至交;按身份,寧壽縣主出身宗室,且封號在旁系中乃是翹楚。

此事突如其來,不但讓許多原本堅定站在南陽公主一邊的人迅速動搖,還讓一眾對公子娶婦之事抱著不切實際幻想的年輕小婢心碎一地。

惠風特地從淮陰侯府風塵仆仆而至,拉著我的手,目露兇光:“我聽聞那寧壽縣主最會花言巧語,她夜裏睡覺會打鼾,臀上還有一顆痣!”

我嘆口氣:“可府中凡事都聽公主的,公主若是歡喜,我等也無法。”

惠風歹毒地說:“我看若公子不願,大長公主亦無可奈何。平日公子若是與你提起那寧壽縣主,你便將我說的轉告公子。她定然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壞處,我去打聽說與你知!”

我須得仰仗她帶我去淮陰侯府串門順帶窺覷沈沖,於是滿口答應下來。

其實,她實在擔心太過,因為公子從未提過寧壽縣主。如今在他心中,最值得一說的,乃是秦王。

中元節的宮筵之後,傳說宮裏的董貴嬪病體漸安。

許多人以為秦王不久即會離開雒陽,不料,他不僅毫無要走的跡象,反而傳出了□□要重新修葺的消息,竟仿佛是要長期留下。

數日之後,秦王出現在了董貴嬪的兄長都安鄉侯董祿的雅集上。

公子也在。

到場的賓客,不是來看秦王,就是來看公子的。而出乎眾人意料,秦王雖常年身處邊陲,但對於談玄等風雅之事毫無生疏。他甚至在問對之時,將精於黃老的名士郭舒對得啞口無言,引得在座眾人刮目相看,稱讚不已。

宴飲閑暇之餘,秦王與公子坐在一處,品茗聽琴。

他比公子年長,但興趣頗為相投。閑談之下,公子發現他跟自己一樣喜歡杜伯度的書法。二人聊得興起,又揮毫切磋一番,頗為盡興。

“怪不得子懷兄追隨秦王,果全才。”回府的時候,公子讚嘆道。

我說:“莫非公子也想追隨秦王?”

公子搖頭:“見賢思齊,自當奮發,何須追隨。”

我說:“我聽許多人說秦王會留在雒陽,若是如此,想來會像梁王、趙王一般委與官職。那日宴上,聖上與秦王甚是和睦,想來那些傳言不過也是無稽之談。”

公子淡淡一笑。

“他留下來,如梁王和趙王一般,當個太常丞或大鴻臚麽?”他說,“若果真和睦,秦王怎會一走七年?”

公子到底不傻,我放下心來,卻繼續問,“既如此,秦王如今怎回來了?莫非真如表公子所言,他料定聖上不敢動他?”

“逸之所言不過其一。”公子反問,“聖上為何要動秦王?”

我說:“秦王手握重兵,且包藏禍心。”

公子搖頭:“如子泉所言,秦王所部兵馬實不足為懼。當年聖上初繼大統,天下未穩,而秦王有兵,自是要忌憚秦王。而如今聖上已穩坐江山,荀尚又剛剛平定了西北,朝廷聲威大盛,早不同往昔。我且問你,若你是一富戶,家中有一只不敢傷主人的惡犬,你是將此犬殺掉,還是用來守門?”

我說:“自是守門。”

公子笑了笑。

這是公子的長處。他雖然在一些我視為常識的事情上漫不經心且懵懂無知,但不愧是個貴胄,對那些衣冠楚楚之下的勾當看得頗為通透。

“公子果然睿智,目光如炬。”我作了悟狀,奉承道。

“不過尋常道理罷了,何足掛齒。”

他一副無謂的神色,嘴角卻得意地彎起,仿佛一個剛被大人誇獎的孩童。

“霓生,”過了會,公子忽而道,“書房中不是有幾幅杜伯度真跡?你挑一卷出來,拿去贈與秦王。”

我訝然。

杜伯度是後漢齊相,草書之精妙冠絕當世,至今無人能出其右。其真跡遺存至今已十分稀少,公子收藏的幾幅,乃是花費重金得來。

“公子,”我說,“那些真跡,最便宜的一幅也值五十金。”

公子應一聲,說,“又如何?”

我:“……”

這則是公子的短處。有些事他雖然看得明了,但對於秦王這樣才能出眾的人,他也會毫不避嫌地結交,且出手大方。

我算著五十金能在淮南買多少上等田土,心中長嘆。膏粱子弟糞土起錢財來,果然窮兇極惡。

*****

公子是主人,他要送什麽自是由他。第二日,我挑了一卷杜伯度寫的賦,讓公子過了目,用錦盒收好,送到秦王的王府裏。

秦王雖常年不在雒陽,但王府一直都有,只是門前冷清。

不過秦王即便歸來,這裏也無甚變化,門前車馬寥寥,只是多了幾個腰圓膀粗的守門衛士。

傳說秦王自回到雒陽後,就一直在宮中陪伴董貴嬪,所以,我放心大膽地來了。

不料,他竟是在府中。

通報了來路之後,未多時,一個內官出來,要引我入府。

我忙道:“小人奉主人之命送禮,還有急事須回府,不便逗留,還請內官代為轉呈。”

內官看著我,笑笑,“足下可是雲霓生?”

我一楞,答道,“正是。”

“那便對了。”內官道,“殿下有言,請你入內,如有旁事,殿下會替你打點。”

我看著內官,心底忽而有些不尋常的預感。

雒陽的各處王府,我跟著公子幾乎都去過,相較之下,□□並不算太大。看得出來這府中一直有人打理,但仆從不多。庭院中的花木已長得高大而雜亂,回廊的石階上還生了青苔。

秦王在後院的書齋裏。我去到的時候,只見一條清溪穿園而過,亭閣臨水而置,雖無精巧奪目的雕飾,但樣式雅致簡潔,別有一番古樸之氣。

我跟著內官走過一道小橋,耳畔皆潺潺流水之聲,穿過成蔭的花樹,未幾便望見了在亭中閑坐的秦王。

只見他穿著一身寬松的長衣,獨自坐在一張涼榻上,身邊連個打扇的人也沒有。他手裏翻著書,姿態隨意,那模樣全然不似人們口中說的那個征戰千裏的年輕藩王,倒像是個賦閑在家的文士。

許是聞得動靜,他擡起頭來。

我上前見禮之後,呈上錦盒。

“我家公子知殿下喜好杜伯度書法,特令奴婢將此卷帶來,獻與殿下。”我說。

“哦?”秦王從內官手中的錦盒裏取出那卷軸,放在案上,親自打開。

他看了看,露出微笑。

“既是元初之意,卻之不恭。”他說罷,沒有仔細再觀賞那卷軸,卻讓內官給我賜座上茶。

我說:“奴婢不敢。”我忙道。

“嗯?”秦王看了看我,語氣平和:“有甚不敢?”

看他全無立刻放我走的意思,我只好依言坐下。

庭院裏甚是安靜,能聽到樹梢間此起彼伏的鳥叫蟲鳴。

秦王端起案上的茶杯,呷一口,放下。

“孤記得,你叫雲霓生,對麽?”他問。

“奴婢正是。”我說。

“你是淮南人?”他問。

我看著他,重覆道:“奴婢正是。”

秦王斜倚著憑幾,淡淡一笑:“你必定在想,孤如何得知?”

我未回避,亦一笑:“奴婢正是此想,不知殿下如何得知?”

秦王:“你猜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他的神色似在逗趣,卻又似在認真地等我回答。

我知道口音是絕不可能。淮南方言與雒陽是不同,但我自幼跟隨祖父,學會了說不同口音的本事。在淮南,我能說地道的淮南話;在雒陽,我能說出雒陽口音的雅言。無論身處何處,我一向切換自如,從來無人能分辨。

“殿下打聽過。”我說。

秦王未否認,道:“你大約也想問,孤為何打聽你?”

這的確是個大問題。從內侍說他邀我入府的時候起,我就知道今日必過不得太輕松。

“想來是還為那遮胡關占蔔之事。”我說。

“不全是。”秦王看著我,話語不疾不徐,“我那日在宮中見到你,便覺得你甚為面熟。”

我作懵懂之態,訝道:“殿下從前見過奴婢?在淮南?”

秦王微笑,繼續喝一口茶,不答卻道,“你的祖父叫雲重,對麽?”

“確實。”

“孤雖不才,也曽聞雲氏之名。其祖乃先秦雜家雲衡,曾為一方大賈,子弟中多有奇謀之士,天文地理、史論今議無所不通,諸侯皆往求賢。後朝代更疊,前漢之時,武帝罷黜百家,雲氏漸無用武之地。直至莽亂,雲氏再為光武所用,多人封侯拜將,再度興起。然竇憲亂政,武陵侯雲晁因輔佐竇憲被誅,雲氏多人株連下獄,自此沈寂。直到當朝,才又有人出仕,便是你那族叔雲宏。”秦王笑了笑,“可惜他與雲晁一般跟錯了人,以致身亡。”

我說:“殿下打聽了這麽許多,奴婢實受寵若驚。”

秦王搖頭:“可你那祖父,我無處打探,知之甚少。”

我說:“奴婢的祖父不過是個文士,一生只愛鉆研學問,別無所長。”

“是麽?”秦王不以為然,“鄉人說他在外浪跡多年,七年前才回鄉定居。且他有奇技,知天文地理。”

我說:“殿下也知曉,這些學問不過家中所傳。”

秦王沒有繼續說下去,卻轉而道:“說到七年前,孤倒想起一事。”

他的目光似在追憶:“那時,先帝病重,正好雒陽流傳璇璣先生現身之事,孤心中迷惑,便去見他,以期指點。費了好一番氣力,終於得見。不料,他那時作了一句讖言,孤十分震動惱怒,曾想與璇璣先生理論個究竟,可他全無異色,只對孤說,若要保命,七年內不可回京。而後,他拂袖而去,再也不曾出現。”

我沒有開口,等著他說。

“這些年來,孤漸漸淡忘此事,總覺那或是一場夢,直到那日見到你。”秦王道,“孤當年見璇璣先生時,他身旁也站著一個童子,想來他若還在,必也是你這般模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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